台灣大學政研所 余澤霖
你好,我是一名學生,我住台北,我和我的同學一樣,上課,報告,看書,胡鬧。
順帶一提,我是一個陸生。
我希望和台灣成為朋友。
我希望和台灣和解。
前段時間,很多很多的朋友都在轉一個ptt的貼文,在這個貼文中,我們這群來台求學的普通人成了一個「你只想到你自己」的人。
我覺得很多時候透過別人的言說是一個看清楚自己的好機會,所以在這裡我想謝謝這位網上的朋友。
你的情感,你的言語,在我這樣一個在台灣呆了四年的人看來,我完全能夠理解你。
今天,我希望以我一個陸生的身份來回應你,我不代表我的國家,我不代表其他陸生的觀點,我只代表我自己想要努力回應你的這些情感。
對我而言,台灣已經成為了我生命中不可抹卻的一部分。她教會了我許多,也讓我改變了許多觀念。然而求學在台灣,每當我想要進一步理解這個社會,認識這個社會的時候,我都會面臨非常多的障礙。這些矛盾來自政治,來自糾葛的兩岸現狀,也來自台灣所不滿的這個不斷壯大的國家。
然而,我們也還是在努力去理解著這個和我們隔絕多年的台灣社會。
2011年,在台灣社會發生巨變的前夕我來到了台灣,在這裡我看到了和我的認知與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一片土地:
我讀過許許多多台灣的歷史和政治類叢書,聽過非常多同樣主題的演講,我深刻知曉這片土地對於自我身份認同的堅定。我看過2012年台灣總統選舉,也見證2014年九合一選舉的完全逆轉;我見證過民眾走上街頭為年輕士兵枉死的哀悼與抗議,也見證過關廠工人的臥軌與眼淚;我去過太陽花學運的現場,在那裡看著台灣的年輕人為了反對政治黑箱,反對不公不義的社會現狀而挺身而出。同樣我也知道身邊有些台灣同學要靠打兩份工來償還學貸,以及一畢業就面臨嚴峻的就業與生活壓力。
但隨著兩岸社會浪潮的繼續洶湧前進,我這才意識到了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夾縫中的位置,我無法言說自己,也無法訴說我的經歷。(編按:在港陸生也有類似經歷,請參見〈在港陸生,無處投遞的熱愛〉。)
曾經讀過張逸帆的《夾縫中的陸生》,深有所感,當台灣社會不可避免地將對於「中國」的種種情緒投射到在台就學的陸生身上的時候,身處其中的我們,並不是自己如何厲害而引得別人的攻擊,真正的原因還是爭吵的雙方都無法走出兩岸政治的不信任與厭惡之中。
兩邊政府尚且對峙了超過半個世紀以上,我們這些不小心翻動了歷史的人又如何呢?我們要如何對抗一整個社會對我們傾瀉而下的敵意呢?我們這些生存在兩岸夾縫中的陸生,又要何去何從呢?
對於我們而言,要對抗這個社會給你塑造出來的樣子,言說出自我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更遑論要去抵抗,去改變。
每次回家,看著新聞媒體對台灣的報道,聽著父母長輩朋友的談論,這個時候卻發現他們所說的台灣並不是我所認知到的台灣,而每當我想要把我在台灣的所見所聞表達出來的時候,他們卻只是告誡我不要參與政治,不要盲目地討論政治,因為歷史留給這個民族最大的一個傷痕就在於談論政治將要背負著極大的風險。
當我回到台灣,台灣的輿論媒體又把我塑造成了一個學習機器,熱血愛國,對現狀不滿,對台灣充滿批評的樣子。同時隨著社會運動的不斷展開,台灣人對於自己的身份的認同不斷明顯的當下,我們的一舉一動,哪怕是為了自己權益而奔走呼告的樣子也成了搶奪台灣教育資源的行為。你真的有和一個陸生面對面敞開心扉聊一次嗎?媒體塑造的那個樣子,真的是陸生的樣子嗎?我們大家真的有停下來,好好聽聽對方說話嗎?
我在台北生活了四年,我早已融入了這裡的生活。我熟悉這裡的街道,這裡的交通,我獨自在這裡成長,也在這裡理解著台灣,我不覺得這裡對我而言是異鄉。我在這裡學習,交朋友,感受台灣的美麗與不美麗,但我卻又帶著鐐銬,我不能工作,我不敢生病,我甚至連學生所能享受的基本學習的權利都無法享受。我想要為這個社會做出一些貢獻但每每都因為我自己的身份而讓事情變調。我沒有蔑視台灣,我尊重這片土地上兩千三百萬人以及他們自己所要選擇的生活方式。
我知道一時半會要接受我們這一群在你們看來是敵人的觀點很難,但我願意持續保持對話的精神,我願意繼續去理解這個社會,見證這段不斷變遷的兩岸的是是非非。
最後回應你的那句話,我們是不是只想到我們自己?
是的,我當然想到我們自己,我在乎我自己的權利,並且願意站出來捍衛我自己的權利。為什麼台灣社會教會了我「自己的權利要靠自己捍衛」卻要阻擋陸生捍衛自己的權利?我也願意為這個社會履行我應該履行的義務。最後我們只想像任何一個在台求學的普通學生一樣,再無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