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大學政研所陸生 洪鑫誠
前段時間,一位我頗尊敬的陸生學長在網路上寫了一文〈你真的在意中國不自由嗎?〉,用以回應更早之前爆紅的〈花蓮早就已經不是台灣的〉,旋即又引起一輪規模不小的論戰。
我和學長在台灣的時間差不多長,他寫文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也樂見這篇文章能夠啟發更多觀點。然而文中有一些陳述引起了我的疑問,這些疑問與其說是針對作者的邏輯,更不如說是針對普遍存在的大眾對現代民主與自由的誤解與遐想。且把我的思考分享出來,權當另一個陸生的視角吧。
作者的第三句話說:「如果你希望中國是高度自由的,網路不要有牆,在PRC出差旅行可以自由滑臉書和發line,那麼就應該同樣支持中國普通民眾自由遷徙和出國旅行經商求學的權益。」
前半句說的是「一個人在中國國內的自由」,後半句說的是「中國人在國境內外的自由」。我能夠讀出作者「你真的在意大陸不自由嗎?」的潛台詞,但我很難理解的是,為何支持前者的人就應該同樣支持後者?這兩件事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如此連貫的。
相反,當今時代的民主與自由是有界限的,是分「我群」和「他群」的。習慣了自由的人當然希望在自己的活動範圍之內獲得熟悉的保障,置於自己活動範圍之內的其他人,「關我什麼事?」
而國際政治又相當程度上是一個無政府狀態,應用於某些國內社會的民主邏輯並不能在國際社會一體適用——即便人類正在嘗試。坦白說,民主社會的公民關心非民主社會的人權與自由,首先是出於一種對自身安全、利益受損的擔憂,再者才會輪到人類的「惻隱之心」被激活。換句話說,「你的自由不能有損我的自由,那我才支持你擁有自由。」我想這才是更符合現實,或許也無可厚非的邏輯。
事實上,「西方自由民主體制」因此沒少受到批評,中國學者如趙汀陽就認為西方所謂的自由民主是用「民族國家的思維方式」,僅僅對自己的國家負責的,而並非以「世界」作為思考單位去分析問題,對世界負責任。所以西式民主是局限在國內的,無法作為一種理想的世界制度。
那麼回到文中作者的叩問:「在思考網路防火牆的時候,用自由的邏輯;思考陸客的時候,用的是威權管制的邏輯。這不是人格分裂,什麼才是?」
這當然不是人格分裂,卻正是一種基於理性計算的,對自己有利的「雙重標準」:到大陸被「牆」覺得不方便,抱怨批評一下,很合理;在台灣受陸客影響,同樣覺得不方便,抱怨批評一下,很合理;如果既可以去大陸玩的時候有暢通網路,回台灣的時候不用面對陸客,這不是最佳的偏好組合嗎?說到底,作者質疑的「自由的邏輯」和「威權管制的邏輯」背後是「你我有別」罷了。
然而「你我有別」並不是什麼可恥的念頭啊,這恰恰是人之常情,兩岸都一樣。重點是彼此都應該認識到自己的自私,而不應在以私利為出發點的同時,又大義凜然的標榜自己的無私。
「天下大同」固然可以是一種崇高的追求,但在人類社會還遠未達到理想境地之前,還是先看清世人之間的傲慢與偏見,大膽地承認它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