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與業壯遊  謝宇程

生育率太低，連總統都說這是國安問題。而不巧，我自己就是造成國安問題的元凶共犯之一 — 快三十五歲，沒結婚，也沒小孩。還好，我自己的罪惡感也沒很高；左顧右盼，和我年紀相近(三十以上)的朋友圈裡，莫約一半沒結婚，有小孩的不超過1/4。

大部分人都不是「絕對不想」– 在我小時候，很希望自己 22 歲結婚，沒料到一拖再拖。為什麼拖？可不見得只是政府認知的「養不起」。現今台灣的情境下，我們有許多「結構性」、「文化性」的瓶頸，讓結婚及生養小孩變得困難，許多原因是放在心裡，不會和外人聊起，更不易在政府調查裡探知。

結婚，因此這麼難

其實我身邊的朋友們晚婚，第一個結構性原因是在生活地點上「定不下」– 在國內讀完大學，男生要當兵，大學階段的男女朋友多半就分了。再加上不少人覺得在國內大學沒學到東西，只得要出國留學(有些還不只一次)，在這之前的感情鐵定只能吹了。即使回到台灣工作，疲弱的產業和停滯的薪資幾乎在趕人出走，許多有才幹的人在企業外派與海外挖角之間遊走，四海為家，在三十歲之前幾乎無法在工作上穩定下來，結婚生育就更難。

第二個原因是「遇不到」。愛情沒有那麼容易，每個人有他(她)的脾氣 — 不只脾氣，還有宗教信仰、生活習慣、空間分隔、偏愛嗜好，一次又一次切分本來就不高的機率；就算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脾氣合的來的少數，惡劣嚴重的加班文化，讓許多男女朋友不易相聚，同個城市的戀情搞得像遠距離。

「遇不到」的背後，常是「看不上」的比較與算計心態。無論男女，都容易嫌自己身旁的那位不夠稱頭 — 長相再好看些，身材再性感些，工作更耀眼些，家世再富裕些 — 在影視節目中，我們看多了富二代和女模特，雖然理性上知道他們是少數，內心卻難免希望自己是幸運撿到寶的那一個。

就算遇到了看得上的那位，不少人卻「守不住」。結婚本身就是關卡：婚戒、酒席、聘禮、嫁妝、囍餅…雙方父母常有期待、有堅持，有時就發生難解的爭執。在結婚前後開始安排未來的生活，房子要買或要租，要不要買車、該買哪一種，要不要和公婆/岳家同住，長輩誰照顧，每項共同決策都是考驗智慧。在結婚前分手，或在婚後一年內離異，我身旁都有好些例子。

生育，因此而遲疑

就算成功結婚也相處融洽，就真的要生孩子嗎？許多人也遲疑。有些說「養不起」的夫妻，並不真的沒有錢買奶粉或嬰兒衣；他們說的養不起，有時候是難以支付全日型的保母、不易從小送孩子就讀雙語私立幼稚園、覺得自住的房子不夠大…他們怕委屈了孩子。

打拚一段時間，等到經濟情況穩定，能帶給孩子一個真的很舒適優沃的生活，這時候往往年紀過去，已經「生不出來」了。有時候可以花錢靠現代醫學過關，有些則無法。

更有些人不積極為家庭迎來新生命，是因「心不願」。有些人不願，因為生孩子痛，身材走樣，很可能變媽媽樣的黃臉婆；另外，金錢拿來供養孩子，自己就沒那麼多錢休閒娛樂了，大餐得少吃，渡假得少去，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其實，「人生有什麼意思？」也是另一些人「心不願」的核心疑惑，而且並不僅是在花錢與辛勞的層次上。社會上許多人活得本來就並不快樂，成長歷程受委屈，工作職場受委屈，未來也看不到光明的前途，自己勉強活著也只是不想讓爸媽難過。台灣經濟衰落中，時時受到對岸威脅，還有氣候變遷與全球暖化…自己活著都辛苦了，為什麼還要把孩子帶到這個辛苦的世界？這些許多人內心深處的問題，有人能回答嗎？

看整體，生育率絕不能用錢來解釋，否則，全世界生育率最低的，不會是台灣，而是那些年均收入不到四千美金的地方。

如果我以上的分析和綜整算是有點道理，恐怕衛福部最近針對少子化提出的因應對策是有點淺薄了，而且效果可能很少 — 如果不是反效果。

你的手段只有花錢？

孩子生得少，並不只是少了一些錢的問題。這是我們的社會、文化、教育、產業經濟等各方面衰落的綜合症狀。是我們的教育不爭氣，這麼多的人得出國工作洗學歷；是產業不爭氣，許多人要在出走賺錢和留守家園之間取捨掙扎，是社會和文化還在艱辛地過渡，舊傳統的枷鎖還沒脫下，新價值已經在驅使我們快跑，讓我們在各種衝突的期待與追求之中手足無措。

提供托嬰育幼一些補貼，確實可以讓「養不起」那一關門開大一些，但是定不下、遇不到、看不上、守不住、生不出、心不願…這些門檻，仍然卡得很緊。

衛福部前部長還提出了個好棒棒的想法，要讓生兩胎以上的藝人，例如隋棠、侯佩岑、賈靜雯擔任代言人，改變國人觀念，宣導「傳宗接代」(竟然用這麼復古的詞！)這樣的想法真有點奇幻：國人看待生孩子，真的會像買汽水一樣，看到廣告中明星歡笑暢飲，就跟著買來喝？

何況這些女明星的案例，某程度而言正是台灣人難婚難生的心理關卡：娶老婆要這麼正的(生產後還要維持)，找老公要是男模或是富裕企業家。正是因為他們的樣板範例，讓擇偶、結婚、生孩子，面對莫大壓力。

說真的，「少子化辦公室」不必另設，因為早就有了，而且好幾個：包括總統府、行政院，也設在經濟部、教育部、陸委會、環保署…。若生活環境與前途遠景各方面都好，人們自然能婚、想生。至於要洗腦民眾的廣告，還是把錢省下吧；這幾位當紅的亮麗藝人，格外不缺代言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