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行科大應用外語學系副教授　陳徵蔚

國軍南測中心指揮官張俊達少將於2016年6月30日在個人臉書針對陸戰隊員虐殺流浪狗引發民粹「一隻狗可以打趴國軍」表達痛心，他質疑「幹嘛要為這個不支持國軍，不維護國軍的政府，政客，名嘴和道貌岸然自以為是的網民拋頭顱灑熱血」，並表示「我不玩了！」媒體臆測張將軍可能申請退伍。截至7月2日為止陸軍司令部尚未收到他的退伍報告，但表示會全力慰留。

張將軍所表達國軍不受尊重的情形我感同身受，也認為保護動物雖然重要，卻也不宜無限上綱，誠如陸軍退役中將吳斯懷先生說，藉由動物保護議題玩弄民粹，只會造成更多矛盾，「台灣還需要敵人嗎？」。我們應該省思如何尊重軍隊，尊重制度。張將軍按照年資已經符合申請退伍資格，這是他的權利，軍方也尊重他的選擇。但是關於他的公開發言，我卻很有感慨。

第一，張將軍現年49歲，在民國101年晉升少將，時年45歲，可謂年少早發！當然這一切有賴於他的自己努力，以及長年在馬祖東引服役勞苦功高！如他在臉書所言「一生之中匆促的婚假，來不及參與的子女出世與成長，聚少離多的親情培養，日見老邁凋零的雙親」。然而，我卻也必須提醒，這些犧牲並不是只有張將軍一人經歷過，只要是職業軍人都有類似情形；但是犧牲奉獻並不能夠保證順利晉升、飛黃騰達，只要稍有差錯，軍旅前途就會泡湯。因此，張將軍的際遇可謂鳳毛麟角，非常幸運。試問，那些無法順利晉升的廣大軍官族群們，他們的軍旅生涯犧不犧牲、辛不辛苦？他們的才能不夠出眾嗎？從這個角度來看，張將軍可謂幸運兒。少數網友或許在處理議題上有不周延，甚至對國軍不夠尊重，但是國家對於張將軍的知遇之恩，令他能夠在犧牲家庭、為國奉獻之餘，還能夠「付出」有所「回報」，順利晉升少將，這難道不該心存感謝，並且相忍為國嗎？

其次，大家都知道台灣的將官數量過剩，事實上根據近幾年統計，台灣將官比例在世界排名高居不下，甚至有人諷刺台灣軍隊是「滿天星」。自馬英九時代便開始控管人數，規定每年將官晉任人數不得超過30人，但2016年至今蔡英文晉升將官數已達37人。如果張將軍真的不願為這個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當年大可讓出將官晉升名額，讓願意付出努力的人上位。在101年前申請上校退伍，也能夠領取退休俸。但等到今日擁有「少將禮遇」後再揚言「不玩了」，是不是有點兒任性呢？又或者，這是軍中常態？陳水扁執政八年晉升747位將官，不少都在2-3年內申請退伍，而社會則要為這些將官付出為數不小的「禮遇」。當然，對於為國付出血汗的軍人給予禮遇，這是國民應盡的尊重與感謝。但是如果將官們將這樣的福利視為理所當然，或者晉升少將後知道中將「摘星」無望便申請退伍，甚至以退伍為由來表達抗議、譏諷自己的國家、政府、人民，這樣的做法是否適當，或許至值得社會大眾思考。

或許少數民眾不尊重國軍，但是支持、擁戴國軍的民眾也有不少。軍人十分辛苦，也值得民眾尊敬，但職業軍人也不該忘記他們領的是納稅人的血汗錢，無論是終身俸或是禮遇津貼，都是納稅人的辛苦努力。或許少數政客與民眾讓軍人心寒，但是請別忘記這個國家廣大而無辜的人民仍然仰賴國軍保護。倘若國軍個個「不知為誰而戰、為何而戰」，人人自詡「沒有死則國生的偉大情操」，那麼台灣要怎麼辦？試問，一個軍人應該用民眾的錯誤觀念，來合理化自己「不玩了」的想法嗎？如果一個少將指揮官都有這樣的觀念，那麼基層官士兵會有甚麼想法？而台灣民眾又要仰賴誰來保衛這個國家？

誠如張將軍所言，軍人是個「富不起來，餓不死人的行業」。但是試想，台灣社會各行各業，有多少能夠大富大貴？一般市井小民其實大部分也都是「富不起來也餓不死」的普羅大眾。張將軍15歲國中畢業投身軍旅，如今貴為少將。試問，一般15歲的少年能夠從事甚麼工作？收入多少？如今能夠有他這麼好的發展嗎？國軍的升遷制度至少為張將軍鋪了一條康莊大道。我有不少學生因為家境清寒，從高中開始就必須半工半讀維持家計，大學讀得異常辛苦，畢業還要負擔學貸。這些學生的收入，沒有人比軍人高。早年軍人薪餉微薄，生活清苦。但是近幾年國軍積極改善軍中人權、福利，志願役官士兵的薪資在社會上其實已經不算低，在失去自由的方面，也比過去改善。更別說少將的薪餉、各類加給等，其實算起來並不特別微薄。即使少將退伍，退休俸領起來也有一定的水準。這些，難道不是國家給予張將軍的提攜照護之恩嗎？

其實，各行各業都在付出，都有辛苦之處。有人在颱風天外送，冒著生命危險賺微薄的收入。有些人在工地裡流汗，還要擔心鷹架倒塌的危險。有些人每天朝九晚五，過著枯燥的生活。有些人，像我們這些大學教師，花費了半生光陰做學問，好不容易取得博士學位，滿心希望作育英才，這才發現教育制度不良，造成少子化、大學退場，自己很有可能會在幾年內失業。試問，我們能夠選擇「不玩了」嗎？張將軍可以選擇，實在還算是幸福啊！

我真心承認民眾應該要多尊重國軍。但是我卻不禁覺得，辛苦血淚各行各業都有，然而一個少年得志、官拜少將，進則可能晉升為中將，退則可以享受少將禮遇，甚至退伍後還可能到大企業繼續任職的青年才俊，在個人臉書公開抱怨政府、譏諷民眾，這樣的行為非但無法幫國軍爭一口氣，反而再次打擊了國軍的士氣，讓國軍更加迷惘，不知為誰而戰。太平時代的軍人雖然辛苦，但至少生活穩定，也少有面臨戰場生死掙扎的狀況。國家訓練軍隊，特別是職業軍人，是要培養一群具有使命感的人，讓國家安全得以保障。曾經以「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升官發財請走他路」校訓自詡的黃埔建兒，如今卻因為民眾的不理性，竟興起求去之念，這讓人不禁擔心，台灣的軍心何在，安全何在？

中華民國從來很少打過優勢戰爭。對日抗戰，日軍以壓倒性軍事力量侵華，最後國軍贏得勝利。八二三炮戰期間，中共火力數倍於金門守軍，但是我們仍然堅毅挺過，甚至如今都還能夠拿砲彈做菜刀。就是這樣不屈不撓的信念，讓台灣得以在中國這個超級強權邊存活下來。然而如今，非但台灣社會內部存在嚴重歧見，甚至連在軍隊中，上至指揮官，下至小兵，個個以「吾家」興亡為己任，置「國人」死生於度外，如此一來，台灣的國防安全該如何維護？

台灣的確不完美，充滿黨爭民粹。然而台灣卻也有許多可貴之處，民主日趨成熟，民眾教育程度高、思想觀念兼容並蓄。在這樣的環境中或許充滿了無數譁眾取寵、光怪陸離的現象。然而，這並不代表我們可以理所當然、名正言順地放棄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張將軍身為少將主官，難道沒有以自身為清流，端正部隊觀念與士氣的義務嗎？一個士兵或許可以輕言放棄，做一個懦弱的逃兵，但是將軍沒有輕言戰敗的權利。

魯迅小說《藥》當中，暗指革命烈士秋瑾被處決後，居然有無知民眾拿饅頭去沾她的血拿來治療癆病（肺結核）。革命黨拋頭顱、灑熱血，最後卻不被理解，甚至鮮血被拿來當作迷信的「藥」，多麼不堪！這就是秋瑾犧牲性命所拯救的人民，落後、無知，甚至醜陋可笑。那麼，她的犧牲是否就不值得了呢？岳飛精忠報國，最後慘遭殺害。袁崇煥同樣赤膽忠心，卻被誣陷賣國，遭民眾圍攻，全身血肉被咬噬而死。他們的犧牲，是否不值得了呢？事實上，一個國家裡有與我們立場相左的人士，但也有我們深愛的家人、朋友。我在我們捍衛這塊土地的同時，不也同時為我們自己開闢了一條活路嗎？

我曾經擔任義務役預官，時間雖短，對於國軍卻有深厚的感情，也在軍中結識了不少令人尊敬的長官。故而當我看到近日來國軍所受的打擊，以及軍中高層軍官的舉措時，感到十分沉痛。當我擔任教官，在講台上對著即將晉升士官長、少校的學員們分享心得時，時常討論台灣所處的外交困境，以及在這樣的困境下，台灣唯有團結一致，才有出路的想法。我曾經親眼目睹國軍的腐敗，但也看過國軍蓬勃的生機。我在當時仍被稱作「海軍爆破大隊」中與部隊幹部閒談，感受到他們與學員們旺盛的愛國心，以及為國付出的熱誠。在大太陽下頂著小艇，他們沒有懷疑，也不曾因為國家政局混亂，而減少一分愛國心。曾經，這是我所認識的國軍。每個身穿軍服、肩上掛著階級的人，雖然在太平時代看來彷彿無所事事，只有無止盡的操練。然而只要有一天國家需要我們保衛，我們照樣必須走上前線，捍衛自己的家園，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因此，在台灣這種局勢之下，誰能夠真的「不玩了」？只要你在這塊土地上有家園，有深愛的人們，那麼你就要玩下去，為保衛這塊土地而奮鬥。在平時，我們努力工作；一旦兩岸生變，除非你有多重國籍，或是降共投敵，否則我們都無法置身事外。因此，與其坐在旁邊說風涼話，不如站起來，盡我們一份心力，支持自己的軍隊，愛護我們自己的國家。最重要的是，不要再分裂與內鬥，也不要再分彼此。

近日國軍誠屬多事之秋，特別是海軍，從陸戰隊虐犬，到誤射雄三飛彈，都引發社會關注。事實上接受社會監督本是民主國家的常態，向來容易黑箱作業的軍隊，也的確應該逐漸開啟神秘的大門，在不影響機密的原則下接受監督與檢驗。至於民眾尊重軍隊與司法，媒體自制、不要嘩眾取寵，也都需要受到教育。當然，兩黨政客不要消費民粹，政府官員不要以為犧牲軍方就可以規避責任，軍隊高層不要以為鞠躬道歉就可以保住仕途，唯有「政客不弄權，文官不愛錢，武人不畏死」，這才能真正落實正義，實現民主，而台灣也才有安全、才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