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學政治研究所教授 楊泰順
面對學術界的人才荒,教育部祭出了「玉山計畫」,鼓勵各校以高薪延攬國際頂尖人才,扭轉當前的困境。但在筆者看來,教育部的政策根本建立在錯誤的思維上,當前的高教體制如果不能徹底檢討,再多的玉山計畫不僅無法達到攬才的目的,恐怕連既有的人才也會持續流失或沉淪。
台灣的社會文化傾向標榜英雄,或者因武俠小說讀多了,總想有個武功蓋世的俠客,三兩下便把幾個世代的紛爭搞定。故而,從以往的總統直選、閣揆更換、到現在的玉山計畫,整個社會似乎都瘋狂於「等待果陀」,希望找到不世之才為大家斬妖除魔。但過於把希望寄託在英雄,便相對移轉了我們對體制缺憾與環境條件應有的檢討。
台大教授黃光國在一篇文章中指出,由於迷信「諾貝爾獎」學者的「神力」,中研院的年度預算從1994年的30億,一路攀升到近幾年的150億。形形色色的研究中心不斷設立,但除了造就「化學幫」分居要津,研究成果似乎沒有等比提升。由於「英雄」不懂管理的「俗務」,配套的績效考核與學術倫理始終未能獲得重視,造成這個國家最高研究機構,前有院長翁啟惠的操守瑕疵,後有生化所前所長的論文造假,不僅傷透了納稅人的心,也使得台灣的國際學術形象備受質疑。
今天的科研講究團隊合作,所以爭取一個尖端學者,往往必須連他的實驗室與研究團隊也要同時禮聘。沒有團隊配合,大師也難為無米之炊。再者,儘管今天通訊發達,重量級學者不難突破空間障礙與各地學者交流意見,但本地學者的腦力激盪仍然是孕育新發現的重要溫床。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雖然不強調實驗室,但沒有同儕的競爭與激勵,學富五車的宿儒也很難走出象牙塔。
但我們要問的是,玉山計畫是否有「整廠輸入」的氣魄與資源?台灣的整體學術環境,又是否有配合世界級大師的條件?不要爭取了大師來台,結果卻是作賤了一個屬於全人類的「公共財」。
今天振興台灣學術研究的當務之急,並不是在延攬大師,而是改革學術平台,讓具有開創性與知識性的學者,享有公平競爭與出人頭地的機會。在當前《大學法》的束縛下,公私立大學如果有意解聘一個不適任的教師,所面臨的困擾與障礙恐怕超過許多人的想像與理性組織的常規。
在美國,新任教師通常得經過七年左右的考核,才有資格獲得終身聘用;但在台灣,從獲聘的第一天開始便等於保證幹到退休。就算從來不發表任何學術研究,根據台灣法院的判例,學校也沒權力解聘,因為不發表並不符合可以解聘的「重大過失」。此外,台灣學界採取齊頭式的平等,薪資所得與研究創作幾乎沒有必然的關係。取得科技部的研究計畫雖然可以獲得些微補貼,但僧多粥少,科技部的審核過程早讓許多學者懷疑不公。
在這樣的氛圍下,台灣學界宛如一攤死水,佔住位置的平均研究能量不足,而他們的工作保障,又讓大學圍牆外有心從事教學研究的流浪博士不得其門而入。這樣一個大環境,就算引進了大師,恐怕也只能孤芳自賞,對整體研究風氣的提振效果有限。
根據林全內閣時代所通過的原始玉山計畫,除了高薪延攬海外學者,對研究成果豐碩的國內教授也有加薪的構想,但新近提出的方案,卻已不提加薪的規劃。或許因為一年來大砍公教退休金,此時提加薪之議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對研究者而言,薪資收入應該還算其次,校園內的學術氛圍與成就感應該才是學者願意堅持崗位的原因。
但當一個有潛力的學者面對一群庸庸碌碌的同事,不僅難以感受這份工作的榮譽感與成就感,就怕在醬缸文化下,才子也會變成朽木。
筆者誠摯的建議教育部,當務之急應是先修《大學法》,鬆綁教師聘任辦法,為學術界注入活水。然後玉山計畫每年將近60億的預算,半數改用於勸退怠惰教師與研究員的資遣費。如此騰出的聘任空間,將使得本土學者廣受激勵,台灣學界的研究能量也才有機會獲得釋放。在這個新的基礎上,台灣或許才有資格思考,如何投入資金引進國際一流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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