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工師 月下波光
法國作家瑪利法蘭絲‧伊里戈揚在其所著的冷暴力一書,為我們揭開了日常生活中的各式精神虐待樣態,讓我們得以看見那些不動手,卻讓被害人身心疲憊、痛苦、掙扎、自責、難以自處、宛如活於地獄的生活之中。而回顧筆者自己服務受暴家庭的長年工作經驗中,我們將這類暴力統稱為「高壓權控」─當你不接受我的控制,就走著瞧,也許你會被打、被罵、被殺、也許妳的家人會被報復、也有可能,你將陷入不斷的自責,難以自拔的內在傷害…。
大多數的精神暴力,都不是單方的言語羞辱就可以解釋,我們在馬路上看到一個人對著空氣大罵三字經,也許會覺得不舒服,但我們不會一直記得,也不會因此就認為自己不好。然親屬間的精神暴力,卻仗著我們跟他的關係,讓我們覺得自己很差、很壞、我們達不到父母慈愛、子女孝順的期待,而自責不已,每每問自己:「是不是我做得不好?所以才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我只是想要保護自己,只是想保護媽媽/爸爸/姊姊/弟弟,難道我這樣錯了嗎?」的言語不斷地在那午夜夢迴中,暗自責難自己,暗自啜泣、悲傷。但施暴的一方卻鮮少真心地詢問自己,我到底做錯了甚麼?即便他們問了這個問題,卻只是想用這樣的問句,扮演受害人的角色,引起社會大眾的同情,勾起被害人的自責,讓被害人陷入一個不仁不義、不顧情分的位子中,即使最後大眾還是告訴被害人,這不是你/妳的錯,但被害人卻很難從那個自責的情緒中脫離,這份困難讓被害人難以言語,最後只能默默承受,不再言語…。
這樣的案件在服務所謂的「不肖」老人的身上不難發現,這類別的個案,年輕時拋家棄子,對子女、配偶家暴,斷絕他們的經濟,讓他們痛苦不已,但當自己年老色衰沒有體力時,卻又突然出現在好不容易成長為人的子女,一路荊棘獨自扶養起子女的配偶面前,要求負起扶養責任或是道義,這時的子女或配偶如果拒絕,就被冠上是個不肖、沒有道義、拋棄孤獨老人的罪名,這樣的罪名如果社會認可,那就用社會的力量來再次對被害人施暴,如果社會不認同,就用被害人自己內在的自責來控制被害人與施暴,而最可怕的是,這樣的施暴者從來不認為自己有錯,也不願真心的認錯,這樣的外在歸因也正是這類施暴者的共同特色。
面對受害者,因為我們不捨他們的自責、不捨他們在這樣的觀念中,拿著烙鐵、皮鞭,硬生生地在自己的心口烙下惡名、鞭出血淚,所以我們想做些甚麼。也同時,我們也更不捨再去責備他們,或罵他們傻,因為這樣不捨的責難,只會讓被害人更加退縮,不想替外人找麻煩,不想自己的家務事給他人帶來困擾與痛苦。這些被害人總是這樣的體貼,也正是這份體貼,讓這些施虐者知道,這樣的暴力對這些被害人非常有效,而不願終止。
那我們可以怎麼做來去真正的保護這些被害人?筆者的服務經驗中,我們會鼓勵被害人說出這些年的痛苦,協助她們認識與指認出暴力行為,讓他們知道自己並非錯誤的一方,而是被不斷的傷害。這個過程並非一蹴可幾,畢竟這樣的暴力已經持續不只一年,這樣的自責與傷痛也不是短短的幾個小時的事情,而是每每在那些月圓人團圓、逢年過節大家一家和樂的佳節,甚至每個夜深人靜的夜晚,他們總要問自己:「我是否做錯了甚麼,才會讓我的孩子,我的家庭要如此破碎?」即便問上了千百次,自己也知道沒有正確答案,但這個問題還是想問,還是必須問,直到有天自己完全心死,以為風平浪靜的那天,以為一切終於過去的時候,再被施暴者的突然出現、闖入而又被揭開這雖然表面結痂,但裡面卻發炎化膿、血肉模糊的傷痛。正因為了解這樣的傷痛非一日所成,清創的過程也是需要一點點地慢慢來,才有機會讓傷口真正癒合,所以花時間的傾聽、同理與陪伴,不去中斷被害人的感受與經驗的陳述,停止給予這些陳述自己的主觀意見,而是點出那些是我們看見的暴力,在這樣尊重被害人的過程中,被害人因為被真正的尊重,感受到與原本被施暴者不尊重、藐視截然不同的情境,體會自己的權利與被重視,才能在這個尊重的基礎上長出療育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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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家醜不外揚的觀念,由社會力去介入,用輿論及法律的公評來使弱勢的一方獲得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