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媒體人 烏凌翔

台灣很多人都相信台積電是台灣的「護國神山」，神山的董事長劉德音卻又公開在受訪時說他「不認同『矽盾』的觀點」，等於否定台積電可以保護台灣。

誰是誰非？

首先要確認「護國神山」或「矽盾」的意義，再拆解這個概念是否存有誤謬？

矽盾（Silicon Shield）一詞出現的很早：遠在台積電受到全球矚目之前的2001年，一位澳洲記者Craig Addison寫了一本《矽盾：台灣抵抗中國攻擊的保障》（Silicon Shield：Taiwan’s Protection Against Chinese Attack），書中主張中國軍事犯台將嚴重干擾全球半導體與科技産業，重創西方企業，必然引發美國為首的全球出面保護台灣。

當時矽盾非指台積電一座神山，近幾年台積電重要性脫穎而出，全球側目，台灣才演化出「護國神山」一詞。

Addison的主張聽似乎沒錯，全球半導體産業的安定，確實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之重大利益，他們怎麼不會保護它呢？

那麼，問題可能出在推論邏輯跟它的前提假設？

Addison論述的邏輯是「中國軍事犯台重創西方企業」，所以問題有：中國為什麼要軍事犯台？在什麼條件下要軍事犯台？軍事犯台必然重創西方企業嗎？又，只會重創西方、不會也重創中國自己嗎？

劉德音在接受美國紐約時報專訪時說：「中國不會因為半導體而入侵台灣。中國也不會因為半導體而不入侵台灣」，這句話部份回答了前述第一個問題，就是他認為中國如果「軍事犯台」，動機跟台積電無關。這當然是合理的見解，因為早在台積電1987年2月成立前，中共就一直公開宣稱要「統一祖國」，而且直到現在，也一直強調不放棄使用武力。

換言之，推到極至的情境，假設有一天，台積電在台廠房與工程師全不見了，中共也不至於就放棄民族統一大業。

再問，中共有可能因為怕打壞了台積電，而放棄軍事犯台嗎？

國際關係有一本1981年出版的經典，叫做《戰爭帳本》（The War Ledger），沒有讀過的人也可以從書名猜出作者Organski跟他的學生們合著此書的設想，就是主事者發動戰爭之前，必須好好合計一番，真打了，可能有何賺頭？可能虧損又是什麼？計算結果若是「賠本」，是不會發動戰爭的。

當然理性有可能被一時情緒蓋過，譬如軍國日本二戰期間偷襲珍珠港，但也並非事先沒有計算，只是過於心存僥倖。或者，也有可能情報不足計算錯誤，但都不表示沒有事先盤算過，只是，影響戰爭勝負的因素太多了，再怎麼精算，也可能掛一漏萬。

所以，劉德音的話只不過是表明，中國填寫「軍事犯台」的帳本時，上面可能有「民族統一大業」、「一夕回到解放前」、「維持中共政權穩定」. . . 等等更想「賺」的項目，跟「得到半導體産業或搶到台積電」比較起來，後者，微不足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中共不是為了半導體或台積電而「軍事犯台」，但只要犯台，就可能重創台灣的半導體産業啊，Addison「矽盾」概念的結論：「引發美國為首的全球出面保護台灣」，會不會發生呢？

此時，問題變成假設中國已經展開「軍事犯台」行動後，美國要如何填寫它的戰爭帳本了？

「以美國為首的全球」最大利益是什麼？半導體或它的産品－晶片－可能非常重要，是軍事國防與經濟産業的基礎，但是比美國現在壓制中國最重要的戰略目標－維持霸權（Hegemon）－更重要嗎？

這兒還有一個「如何救」的考量：「軍事犯台」如果會把山姆大叔從霸主的寶座拉下來，那美國肯定要出手相救－不論救台灣或救台積電，其實都是為了救自己。若是美國可以讓「軍事犯台」成為類似俄烏戰爭那種消耗中國國力的拖延戰事，反而有助於山姆大叔坐穩霸主的寶座，那它的帳本就可能出現另一種救法了。

劉德音還說「這其實取決於美國和中國：它們如何維持雙方都想要的現狀？」前半句完全正確，台海和平問題不是大陸跟台灣、更不是台積電跟半導體産業能決定的；後半段中的「維持現狀」則是台灣不同黨派人民共同的期望，卻不見得是美、中都想要的，因為雙方的國力對比一直在變化中，現狀－有一天－必然維持不下去的。

矽盾之說是禁不起考驗的，否則解放軍若是能提出完全不破壞台灣半導體産業的「軍事犯台」行動，並且事先取得美國信任，難道美國就會袖手旁觀台海風雲發生嗎？台灣如果沒法完全靠自力自保，必須仰賴美軍，那還需要創造很多在美國戰爭帳本上的重要「護台」理由，其中最沒用的一項就是「我們是民主制度」。

圖片取自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