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行科大應用外語學系副教授、PADI潛水教練 陳徵蔚
6月8日是世界海洋日。這個日子是在1992年巴西里約熱內盧所召開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中制定,但並非聯合國的官方紀念日,直到2008年,也就是大約12年前,才受到聯合國官方認可。
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台灣有些令人欣慰的進展,但也有更多傷心的故事。
今年6月1日,海洋委員會正式將鯨鯊、鬼蝠魟列為保育類動物。此外,有潛客在屏東直擊偽虎鯨,基隆嶼也出現了稀有物種長尾鯊,似乎都顯示了台灣海域的生態漸漸變好。
龍洞3號約水下七米,死亡多時的海龜 (相機 Olympus TG-5)
然而,近來陸續出現鯨豚擱淺。此外,受到新冠疫情影響,國外因旅遊人次銳減而有沙灘湧現海龜產卵的新聞,台灣卻接連發生海龜死亡的案例。
2月23日,東北角岸邊接連發現1隻欖蠵龜、6隻綠蠵龜死亡。筆者在2月28日於龍洞潛水,也將一隻死亡多時的海龜「請」上岸。就在同一天,朋友也在關帝廟附近,發現另一隻海龜翻肚曝曬於岸邊岩石上。6月5日,也有潛客發現海龜卡死在底刺網上。
228當天另外一隻死去的海龜(網友胡宏星提供)
台灣近岸長期被投放大量底刺網,早已不是新聞。5月31日外木山驚傳海底出現百米底刺網,熱血潛客自發下海清理。其實,新聞所播報的,都只是冰山的一角。
筆者在龍洞一帶潛水時,就已經發現和美國小、以及龍3號附近有大量的多層底刺網,高達2-3米,連綿數百公尺,而且浮標上完全沒有具名,這與政府所規定漁網實名制的規定完全不符。6月6我帶船潛,同樣在龍洞灣岬薰衣草森林附近,發現大量底刺網覆網,目前已通報相關單位處理。
6月5日卡死於漁網的海龜(網友Jason Chen提供)
關於底刺網的問題,筆者曾打電話通報給岸巡,得到的回覆是,在龍洞地區設置底刺網是合法的(是嗎?有點疑惑)。接著告知底刺網浮標上並未具名,不符合漁網實名制規定,岸巡人員回答:「只要無漁船去收網就會因證據不足無法取締函送,就算有漁船去收網船主也可以在後續行政訴願中表示,他是在清理海中廢棄物,最好的蒐證影片需要拍到漁船船名以及下網行為過程。如果沒有具名,發現者可以自行清除。」
影片:未按規定於浮球實名制的底刺網 (相機 Olympus TG-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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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說法看似合理,但卻存在著一個問題:為什麼政府機關總是查緝不到非法船隻?依照官方說法,那是因為基層人力、查緝能量不足。然而其實,這其中充滿了無數的利益糾葛。同時,主管機關執法消極,總要報案人去蒐證,甚至清理,這豈不是讓民眾走上火線!?
試想,民眾報警家門口遭丟垃圾,警方回應:「因人力不足,請自行蒐證,抓現行犯。不過即使抓到了,他也可以說是路過你家,暫借放休息一下,所以辦不了他。」這… 合理嗎?
不久前,澎湖南方四島的陳盡川先生遭人埋伏打傷,原因是他經常在夜黑風高的晚上,親自去「查緝」非法打魚、捕撈,因而與打魚客、漁民發生衝突。2018年9月,他同樣被打得頭破血流,當時他試圖阻止某澎湖潛水協會組織的一群潛客前往貓嶼海域,以潛水方式下海打漁。
陳盡川遭毆打頭破血流(照片來源:澎湖日報)
海巡、岸巡、警方總是查不到,主要原因是「消極作為」。筆者曾經打電話舉報非法捕魚,電話那頭要我主動蒐證、拍照,最後能夠在深夜埋伏,報警叫他們來抓。咦,意思是真正的執法單位,是不會主動去查緝的嗎?
執法機關消極的結果,不是讓海洋持續受到傷害,就是把熱心關懷海洋的民眾推上火線,最後「公親變事主」。有人批評陳盡川並非執法人員,有什麼權力可以「查緝」;但試問,倘若公權力執法有力,又何須民眾親上火線?陳盡川是被逼的,因為他等不到主管機關的積極作為,再等下去,海洋資源就枯竭了。
外木山底刺網事件,最後是潛客自發性號召清除。請問,政府公權力在哪裡?一句「人力不足」、「經費有限」,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最後民眾看不過去,只好自發性地清理!
當然,政府並非完全沒有在努力,目前海保署已經成立「潛海戰將」群組,整合海洋保護人力與資源。同時,各地方也號召了海洋保育人士,開始進行淨灘、淨海。此外,海保署也有預算補助,支援民間潛水團體,協助海洋垃圾清除。只是,面對海洋資源枯竭嚴重,政府不該採取更加強勢、積極的作法嗎?
英國首相邱吉爾在二次界大戰時曾說:「如今,拖延、半吊子、姑息養奸的延遲都應該要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們正在進入一個不應變就得承擔後果的時期。」
不以鐵腕應變,就只能等著海洋死亡!這是現在海洋保育的寫照!
垃圾減量、海洋清潔,或許讓海洋變乾淨了。然而台灣的海洋資源,卻仍遭遇內憂外患。中國漁船,特別是底拖網漁船越界捕魚,嚴重破壞生態;而台灣漁民長期以來「我不抓,別人也會抓」的心態,也造成了「過度捕撈」的問題。
有不少人試圖力挽狂瀾,但總因為漁業利益糾葛盤根錯節,而被「制裁」。墾丁國家公園警察隊蕭再泉小隊長,曾經在當地海域積極查緝,卻因為「太積極」,得罪當地利益團體,最後黯然離開墾丁。他在墾丁時,海洋資源(特別是珊瑚礁區域)快速復甦。而如今,他到了澎湖南方四島,繼續捍衛那片海域,希望為台灣保留最後一塊淨土,為國人留下海洋的「種源庫」。
但他感到很疲憊,經常感嘆「主管機關軟弱」,而這正是台灣海洋保育的盲點!因為主管機關軟弱,不願意得罪利益團體,故而消極執法。最後,讓憂心海洋的基層警員、民眾走上火線,而真正的主管機關,無論中央、地方或警政機關,反倒袖手旁觀。嘴上說得熱切,行為卻始終消極!
台灣的海洋保育不是沒有進展,疼惜海洋的民間人士也很多;然而在主管機關的軟弱之下,保育復原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崩壞的速度。《當水母佔據海洋:失控的海洋與人類的危機》作者麗莎安.蓋西文曾說,許多人都以為只要停止破壞、汙染,海洋就會復原,事實並非如此。
海洋崩解的速度與規模,早已經超越了她的自癒能力。而且當某些物種從食物鏈中消失後,這個物種上、下的生態結構也會受到衝擊。例如在地中海地區過度捕撈後,能夠吃水母的魚類大量減少,導致水母增生,水母又將魚卵、小魚吃掉,最後終於導致生態崩潰。
影片:台灣海域隨處可見櫛水母(相機 Olympus TG-5)
台灣,也正在面臨這樣的危機,問題悄悄地在發生,只因為海洋很沉默,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每當我在海裡看見大量的,甚至在大白天都如同跑馬燈閃爍著螢光的節水母時,令人不禁想起蓋西文書中的話。
當筆者發現近年來台灣海域大量出現的僧帽水母時,不禁想到他們的天敵—曼波魚是如何被大量捕撈,成為「曼波魚季」中的主食。海龜也吃水母,而在台灣,海龜表面上很風光,但實際上卻面臨無數威脅,包括垃圾、漁網,棲地消失,人為干擾。今年五月,小琉球有一則新聞,婦人在美人洞抓起一隻海龜,海龜無助地搖擺著前肢。那天筆者正好也在小琉球,美人洞附近海灘,飄著許多錢幣水母。
漁民為求生計,無法苛責。但是政府不去積極輔導漁民轉型,沒有確切、有力的做法,那就很有問題了。人人都明白「生態觀光」更加永續,「海鮮文化」無法長久,一隻鯊魚被捕上岸賣不到什麼錢,留在海底卻可以吸引大量觀光。然而,政府不輔導,一般民眾無法分享「生態觀光」的利益,當然只好「竭澤而漁」。
潮境的潛水教練林祐平,自掏腰包協助當地漁民轉型,買氣瓶、打氣機,成立「嘟嘟家的氣瓶」,讓當地人能夠賺潛水的錢。墾丁台灣潛水,負責人陳琦恩的「海洋巴士」長期推廣海洋保育。環境資訊中心致力於珊瑚礁體檢,各種民間團體,也經常發起淨海、淨灘。這些努力,都非常值得尊敬。只是,民間、個人的資源有限,政府如何整合,將更重要。
筆者當初學潛水,只是為了與大海道別。從各種資料讀到海洋面臨的種種危機,因此希望在大海完蛋前,看看她最後的美麗身影。然而,越走入海洋,越是希望保護她。特別是看見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人民,每次只會想到「魚好不好吃」,卻從來不曾看見過這魚在海底的美麗身影時,筆者開始興起了強烈的慾望,希望帶更多人走入海洋。
當我們見到這些「桌上餐點」原來在海裡這麼美麗、如此有尊嚴時,我們會對海洋有更多的尊敬。而這應該也會是「海鮮文化」轉換到「海洋文化」的轉捩點。
台灣美其名「海洋國家」,卻有著積弱不振的海洋保育政策,一度差點被歐盟祭出漁業黃牌警告,甚至差點收到紅牌。台灣人吃海鮮的總量,是世界平均的三倍以上。台灣的觀光,永遠都在主打「美食」,而不是「美景」。
在今天,世界海洋日,我們想問問,台灣的政府想要為人民帶來怎麼樣的海洋願景?而這個願景該如何實現呢?我們大家都在拭目以待。